契染不知所踪,华隆头死于乱军中,仓谷糜丢盔弃甲败退风屏谷。他向来骁勇善战,却没什么急智,全靠华隆头拿主意,西方之主樊隗引兵杀入北地,所向披靡,他一退再退,退至风屏谷,已退无可退,正如没头苍蝇一般,北方之主郎祭钩麾下将领引兵来援,接管风屏谷,将一干残兵败将赶往后山,免得碍手碍脚,乱了阵脚。
仓谷糜这才喘了口气,稍稍定下心来,他追随契染已久,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,绞尽脑汁琢磨了一回,一拍大腿,唤来几名侥幸逃出生天的亲兵,不拘粗细,将己方兵卒收拢一处,先清点一下手头所剩的筹码。不清点还好,一清点吓一跳,契染麾下两支精锐,他领一支,华隆头领一支,如今归归拢拢,剩下能跑能跳的只有数百,至于原本驻扎在风屏谷中的偏师,歪瓜裂枣不成模样,也挑不出几个好的来。
仓谷糜瞪着一双牛眼看了一回,搔了搔脑门,下意识嘀咕道:“就剩这些了吗”他灰心丧气,目光朝左右乱扫,偶然落在一亲兵脸上,顿了顿,似有所期待。那亲兵唤作“丁二郎”,眼珠一转,凑上前来跟他咬了会耳朵,仓谷糜精神顿时一振,原来风屏谷中还有一支千人降兵,天不收地不管,向来自行其是,谁都不敢指使。
降兵哪来的降兵还指使不动仓谷糜正待开口,脑中忽然灵光一闪,揪着丁二郎的耳朵多问了一句,得知这支降兵的头领乃是华隆头身旁的亲兵,名号唤作“石火骝”,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。他终于记了起来,这支千人队并非归属契染契将军麾下,而是韩十八收下的降卒,头脑简单四肢发达,名义上由石火骝统领,实则是柯轭牛、山鸫、阎虎、阎狼四人掌控,背后更有一头狠天狠地的铁猴撑腰,哪里是他有资格觊觎的。
不过眼下风屏谷早已易主,轮不到他发话,仓谷糜转了几个圈子,脑子里一团浆糊,好在丁二郎是个聪明人,察言辨色,壮起胆子又出了个主意,仓谷糜一听,觉得很有道理,命他再跑一趟,将石火骝请来相议。
风屏谷外激战连绵,石火骝早得了消息,眼下是北方之主郎祭钩主事,领兵的几员将领没一个好说话的,契将军杳无音讯,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迟早会被推出去当炮灰,若不及早打算,性命难保。故此仓谷糜一来请,他便唤上柯轭牛一同前去,议一个对策。
石火骝高高瘦瘦像一根竹竿,战力稀松平常,脑子十分灵光,柯轭牛年老成精,这许多年更见苍老,也更见精明,在二人跟前,仓谷糜成了拿不出主意的傻大个,丁二郎在一旁干着急,没想到主将如此不济,却也不敢胡乱插嘴。
仓谷糜乃契染麾下大将,有威望,石火骝在华隆头麾下耳濡目染,有谋略,柯轭牛联手山鸫、阎氏兄弟掌控降兵,有实力,三人商议了一回,很快达成共识,只有抱团取暖,同进共退,才能把握一线生机。
计议定当,仓谷糜稍稍放下心来,随口问起铁猴的近况,石、柯二人对视一眼,神色似有些尴尬。仓谷糜一颗心又提了起来,他与那铁猴交过手,深知其颇有几分神通手段,韩十八护送契染南下,将铁猴留在风屏谷中,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柯轭牛咳嗽一声,有气无力解释了几句,语焉不详,说那猴头练错了功,练岔了气,整日介躺在洞穴中,爬都爬不起身,一条命只剩下半条,指望不上。
仓谷糜摇了摇头,大感失望,随即将铁猴抛在了脑后,不再过问,丁二郎却牢牢记在了心中。他窥个空档溜出去,寻了相熟的同伴,拐弯抹角打探消息,那铁猴却是得了急病,迟迟不得好,勉强吊了一口气,已经很久没有出洞了。
丁二郎问明地点,琢磨着猴头喜欢吃果子,孤身一人攀上山头,寻到一片油桃林,挑模样圆颜色正的摘了十几枚,脱下衣物包裹了,翻山越岭来到铁猴栖身的洞穴前。洞口清扫得甚是整洁,左右两棵黑松袅袅亭亭,显然柯轭牛等并未置之不理,只是一股腥臭的气息飘将出来,连山风都吹不散,显出不详的征兆。丁二郎定了定神,用力咳嗽一声,伸长了头颈向洞内打个招呼,意思是奉仓谷糜仓将军之命前来探视,言辞甚是客气。
过了良久,洞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,就此沉寂下去。丁二郎犹豫片刻,折了几支松枝绞在一起,燃起一支火把,小心翼翼钻入洞中。腥臭的气息越发浓郁,中人欲吐,他屏住呼吸走了七八步,转过一个弯,却见一猴头倒卧在石上,胸口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,血肉模糊,周身缠绕铁链,一根根铁钎刺入筋骨,深及脏腑,如同死去一般,没有半点声息。
那猴头的脚下,滚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赤铜棍,煞气氤氲,熠熠生辉。
丁二郎咽了口唾沫,轻手轻脚解开包袱,将油桃整整齐齐摆在石下,退后数步看了几眼,乍一看像进贡,再一看像祭奠,心中不禁打了个咯噔。他偷眼瞧了一回,放低声音,说了几句风屏谷中的局势,言简意赅,点到即止,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,听懂了没有。
等了老半天不见动静,丁二郎正待告辞离去,锁链忽然“叮当”一响,铁猴眼皮隙开一条缝,看了他一眼,喉咙口呼噜呼噜泛着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