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牵着马匹深一脚浅一脚跋涉,为避风雪慌不择路,糊里糊涂躲进了人熊洞。没想到洞深处藏着一头护崽的母熊,性情异常凶猛,咆哮着扑上前,一巴掌打折了马颈。另一匹马受到惊吓,落荒而逃,羊摧的手臂被缰绳死死缠住,仓促间解不开,眼看就要被惊马拖下悬崖,幸好羊楼桂不顾一切扑上前,挥刀砍断了缰绳,救了他一命。
失了马匹,叔侄相互扶持,踉跄而行,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坳,蜷缩在一起熬过漫漫长夜。风雪来得猛烈,去得也快,到第二天午后,天地恢复清明,白雪皑皑,山林如点,干粮已经连马一起跌落悬崖,二人冻馁难忍,只能抓几把雪塞进嘴里,稍稍缓解饥火。
羊摧捱不得这种苦,一头栽倒在雪地里,腿脚软得像面条,再也爬不起来,羊楼桂一摸额头,屋漏偏逢连夜雨,风寒入体,竟发起了高烧。他拖着侄儿来到一处山坳,寻了个避风的树丛,清除积雪露出草窠,让他坐直了靠在树干上,再三叮嘱一定不能睡着,独自去寻吃食。
兜兜转转,路途似曾相识,羊楼桂重又摸回到熊洞前,马尸被咬残了,剩下血红的骨架,母熊吃了个饱,正在洞深处呼呼大睡。羊楼桂蹑手蹑脚卸下行囊,又砍下一条马腿,趁着天色未暗,气喘吁吁地回到山坳中。
当天夜里,他们燃起篝火,就着烈酒烤马肉吃。那是羊摧记忆中最美味的一顿,马肉虽粗粝,却远胜狍子、犴达罕之类的野味。饱餐之后,他们铺下毯子,背对篝火撩起衣服烤热了后背,然后裹紧皮袄席地而睡。熟睡一宿,第二天醒来,羊摧高烧退去,手脚虽无力,却可站立行走,羊楼桂终于放下心来。
失了马匹,他们只能徒步跋涉,觅路返回魏博镇。
在山林中走了很久,猎物稀少,羊楼桂好不容易才从雪堆中扒出一头冻死的野猪,全靠那些又老又硬的野猪肉,二人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。羊摧记得很清楚,当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密林,隔了一座山隘,能够望见解冻的流水和稀疏的人烟。二叔从肩头甩下吃剩的野猪头,劈成两半,把刀在火上烤热了,烫去硬毛,烫着烫着,他就一头栽倒在地,再也没有醒过来。
羊楼桂毕竟上了年纪,这一路照顾羊摧,透支寿元,熬到灯枯油尽,此刻终于撑不下去。
羊摧心头一片茫然,他背起六叔的尸体踯躅前行,咬着牙走了一天一夜,才找到山脚下的牧民帮忙。归途迢迢,尸身运送不便,羊摧把羊楼桂葬在了白山黑水之间,他相信六叔在天之灵,也会欣然长眠于此的。
半途遇到失散的人马,听闻羊楼桂已死,兀自不敢相信,押着羊摧返回埋尸之地,挖出来仔细察看,尸体没有致命的外伤,原本一条精壮的汉子,瘦得没剩多少肉,令人不忍多看。
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,河朔羊氏绝不容许子弟抛尸在外,一行人将羊楼桂的尸身缚于马背,心急火燎赶回到魏博镇,带回噩耗,甘受家法处置。羊楼桂死于非命,羊摧却活了下来,一张嘴两片皮,无论羊摧怎样分辨,都无法取信于人,六叔的遗孀和三个儿子对他叫骂怒斥,将他拖到羊桑桂跟前,怒气冲冲要他抵命。
羊桑桂久久注视着这个闯祸的儿子,心中厌恶之情更甚,但身为河朔羊氏的当家人,处事要公允,抵命说不过去,羊勉阴沉着脸,亲手取出家法,打断了羊摧的两条腿,命仆人抬到书房前,撂在院子里躺了整整一夜,只留阿福看顾。
阿福一言不发,不折不扣陪了他一夜。
万念俱灰,焚心以火,那是羊摧一生中最为漫长的一夜。双腿断折,肿成了大象腿,但他没有呻吟半声,男儿到死心如铁,他已经死心了。
第二天鸡才叫过,阿福找来一辆推车,一瘸一拐把他送回房,找来良医诊治,将养了大半年,侥天之幸,羊摧没有落下残疾,不过他从此再没叫过一声“父亲”,羊桑桂也再不提送他去账房做事,只当他与六弟一起,死在了荒山老林。
羊楼桂死后,羊摧仿佛失去了一部分生命,变得沉默寡言,常常一整天都不开口。家族之中多是趋利避害之徒,他本就没什么至交好友,六叔之死和父亲粗暴的棒责,更是把他推落谷底,日子一天天过去,腿伤渐渐康复,心头的创伤却始终在淌血。
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时,四房的次子羊捷却主动跟他结交。
在此之前,羊摧和羊捷并不熟,虽然是堂兄弟,长房子弟向来高人一头,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家